农村老人自杀现象:在家庭中找不到存在的位置之上吊的庆福
庆福大哥是我家的远方亲戚。年轻时,他一直是村里人羡慕的对象。
不到一岁时,庆福大哥父母双亡,成了孤儿,靠叔父抚养长大。长大后,他头脑活络,胆大心细,是村子里的技术骨干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他借钱买了全村第一辆拖拉机,一天能挣四十块钱,这相当于民办老师一个月的工资。
庆福很快成了村子里的万元户,拖拉机也与时俱进换成一辆大卡车,全村需要用车时都要借他的。庆福在村里一时风头无两。
九十年代后期,在农村依靠种地的收入越来越少,年轻人都想要外出打工。庆福家的日子不如从前。他早早教会几个儿子学习开车,儿子们也借此安身立命。他们都成为长途货车司机,在城里买了房,一年到头很少回家。
庆福年纪大了,家境虽不如从前,但也算平静。直到十多年前,在外地开车的小儿子下班回家,吃了一碗面,说不舒服,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,病因到现在也未可知。只留下一个八岁男孩。
庆福想让大儿子领养弟弟的遗孤,他只有两个女儿,大儿子没答应。村里有前车之鉴,领养兄弟的孩子,长大之后,这孩子就回到他亲生父母身边。他宁愿抚养好两个女儿为自己养老。
因此,庆福心里很不痛快。儿媳带着孩子并未改嫁。一个女人抚养小孩不容易,六十多岁的庆福主动承担了照顾孙子的责任。
为了孙子,庆福很是拼命。种了几十亩田地,还照管着一片茶山。村里种地早就进入机械化,他还养着一头牛,因为牛生下小牛犊,可以卖四五千块。夏天时,他傍晚去田里放笼网龙虾。秋天,制作粉条。就连冬闲的时候他也有活干——上山砍柴烧炭。
不知他的死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。死前几天,他还种下了两百多斤红薯种苗。每一块地都精耕细作,秧田也整得平平整整,看来是准备大干一场。
今年,庆福的孙子也即将大学毕业,庆福的“责任”完成。我始终想不明白:一辈子要强的庆福大哥,为什么会在古稀之年急着结束生命。在农村,这样的“非正常死亡”,会被别人说三道四,甚至会影响一个家族的名声。
庆福的葬礼我也去了。农村不管喜事、丧事都讲究一个热闹。那天,锣鼓喧天,鞭炮齐鸣,女儿和儿子儿媳都回来奔丧,又请来道士念经超度。
我问他的大儿子:你爸留有遗书吗?他答:没有。他的儿女们也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条路,在葬礼上哭得声嘶力竭。
主事人让家族男女老少没事儿都到那儿捧场。其实那时正是大忙季节,尽管大家都很焦急,但死者为大,索性聚在一起,坐着打牌、聊天儿。这就是所谓的“死一个老的,吃三天好的。”
我从人们的闲谈中得到庆福离世的一些头绪:他一直有心脏病和腿疼的毛病。而小儿子死后,庆福大嫂受了打击,一次触电事故之后,整个人已经是半痴呆状态,原本就碎嘴的她,更是成天唠叨个不停。
庆福不出去干活,她就抱怨个没完。庆福干活时心悸,腿病犯了时,更是疼痛难忍。儿女不在身边,无人帮衬。去年秋天收稻谷时,其他人一家人一块拉稻谷。只有庆福一人在田地里,用电三轮一车一车地往家里拉, 晚上八九点钟,他还在地里做农活。
他自杀的前一天,趁大嫂午睡时,把夏天用的龙虾笼子扔到塘坎上。村里的小孩看到了一哄而上。大概那时他就萌生去意,不然,他怎么舍得扔掉挣钱的工具?
大嫂醒来不见庆福,还以为他到镇上儿子家去了。庆福整晚不归,第二天吃完早饭后,大嫂问邻居:见到你大哥了吗?邻居秦燕说:没看到,你给他打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。
不会使用手机的大嫂拜托秦燕帮她打了电话。电话接通之后,手机在自家桌子上响。他们过去一看,庆福的身份证、户口本、存折、农田补贴卡都放在桌子上。
村里人这才觉得不妙,围拢过来。一个人记起,他昨天下午看到庆福进了牛棚,穿着平时干活的衣服,并无异样。他问庆福:你去牛棚里干什么?庆福没应,进去后就关上了门。
大家急忙奔向牛棚,牛棚门却推不开,被人从里面顶上了。有人破窗而入,只见庆福直挺挺地吊在房梁上,大家七手八脚把他往下放,一个人在下面抱着他的腿,半天没有放下来,原来细尼龙绳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。
这时,他儿子志明跑到厨房拿来菜刀要割绳子,抱着腿的人提醒说解救上吊的人不能割绳子……志明一边用力地割着绳子一边说:早就死了,割不割有什么关系,已挂了一夜,还能救得活吗?
正月里,我最后一次和庆福聊天,他跟我开玩笑,说他孙子大学快毕业了,看到哪儿有合适的姑娘给介绍一个。我打趣道:你孙子才多大呀,看把你急的。
“也不小了,虚岁二十三,可以说媳妇儿了,我就差这一件事没有完成,放心不下。”现在孙子的婚事还没着落,他却先撒手人寰。